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时,我总能在院角的槐树下看见大黄狗歪着脑袋打盹。它油亮的黑背泛着绸缎般的光泽,右耳根有道月牙形的疤痕,那是去年冬天被野猫抓伤的印记。每当邮差骑着老式二八大杠经过,大黄就会突然从石阶上一跃而起,前爪扒住车斗,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,尾巴像面小旗似的直竖,仿佛在提醒:"别把报纸掉地上!"
这只土黄色的大狗是我们家从邻村抱回来的。它当时蜷缩在漏雨的草棚里,浑身泥浆结成硬壳,只有左前爪还沾着半片枯叶。母亲用竹篾编的笼子把它接回家时,它竟没有表现出半分惊慌,只是用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蹭着母亲的手腕。从那天起,它就住进了我们家的青砖小院,成了全家人的"小管家"。
清晨五点半,大黄总会准时把睡眼惺忪的我摇醒。它叼着磨破边的旧拖鞋,啪嗒啪嗒跑上石板路,又在巷口把沾满露水的枯叶甩在我脚边。这个习惯保持了整整十二年,直到去年深秋它不再起来叫醒我。记得某个霜降的清晨,它蜷在床脚发出呼噜声,爪子却始终保持着扑向拖鞋的姿态,直到最后都保持着那个姿势。
最难忘的是那年暴雨夜。狂风裹挟着冰雹砸在瓦片上,我缩在被窝里听着雨声发抖。突然,木门被撞得哐哐响,大黄浑身滴着水站在门口,鼻尖冻得通红。它用前爪扒拉着门闩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。父亲举着手电筒赶来时,看见大黄叼着门闩的麻绳,在狂风里像棵倔强的树。那天我们全家挤在它身下避雨,雨水顺着它的脊背流成小溪,而它始终用身体挡着门缝,直到天亮雨停。
去年冬天,大黄开始频繁咳嗽。母亲抱着它在医院的长椅上守了三天三夜。它总把头埋进母亲膝头,眼睛里泛着水光,却坚持用尾巴扫开母亲眼皮上的泪花。最后一次检查时,兽医说它的心脏像被砂纸磨过。那天黄昏,母亲在院里摆了它最爱的狗粮,大黄对着空碗嗅了嗅,突然叼起碗跑向小溪,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倒影里,它像条骄傲的狗。
清明那天,父亲把大黄埋在了槐树下。铁锹碰到它之前常蹭的青石板时,我听见瓦罐碎裂的声音——那是母亲二十年前埋下的狗粮罐头。如今石板上野花丛生,常有麻雀在槐树枝头蹦跳。偶尔经过那里,我总会想起它叼回拖鞋时沾满草屑的爪子,想起它风雨中护门的剪影,想起它最后那碗倒进溪里的狗粮。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,翻出张泛黄的纸片,是它最后一次体检报告。兽医在备注栏里工整地写着:"该犬对主人忠诚度达100%,建议多投喂胡萝卜。"如今我依然会在每个清晨把拖鞋摆到门口,虽然知道那再不会有人来捡起。但每当槐花飘落,我总觉得有团毛茸茸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轻轻一颠,爪印里还沾着那年秋天的枯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