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，阳光斜斜地穿过老槐树的枝桠，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院角那方被藤蔓缠绕的旧石桌前，指尖抚过石缝里钻出的野雏菊，忽然想起这座老宅里最特别的角落——那间不足十平米的阁楼。
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，霉味裹着旧纸箱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八根松木立柱撑起灰扑扑的天花板，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旧书箱，正中央的玻璃台灯蒙着层薄灰。这间被父母称为"小天地"的阁楼，在我六岁那年因一场大火被烧毁过半，后来父亲用废木料重新搭起现在的模样。

清晨六点的阳光刚爬上窗棂，母亲总会端着搪瓷杯坐在窗边的藤椅上。她膝头摊着本泛黄的《诗经》，毛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。父亲蹲在墙角修理旧台灯，他布满茧子的手灵巧地拧着灯泡，金属碰撞声与母亲诵读的"蒹葭苍苍"交织成独特的晨曲。我趴在木箱上写作业，铅笔尖划过纸面时，总能听见头顶传来母亲轻咳一声，接着是父亲压抑的咳嗽声——他们总在假装打喷嚏，好让我多睡十分钟。

去年深秋的雨夜格外漫长。我发着高烧蜷缩在被窝里，恍惚间听见木梯"咚咚"的响动。父亲举着油灯出现在门口，肩头落满雨珠，怀里抱着用塑料袋包好的退烧药。母亲裹着毛毯跟进屋，从书箱底层翻出个铁皮盒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病历本。"你爸的肺病复发了，但他说等你的钢琴考过十级就换新琴。"她把药片倒进我掌心时，窗外的雨突然停了，月光像银纱般笼罩着整个阁楼。

如今那台老台灯换成了智能款，但母亲依然保持着在窗边诵读的习惯。父亲把修理台灯的技艺传给了刚上初中的表弟，木工活特有的榫卯声与读书声在晨昏交替中循环往复。上周整理阁楼时，我在箱底发现张发脆的奖状——那是我在"小天地"第一次完整弹完《月光奏鸣曲》获得的，背面还留着父亲用蓝黑墨水写的批注："音准比上次进步了，但第三乐章的呼吸要像雏菊绽放。"

暮色渐浓时，我常坐在阁楼地板上翻看旧书箱。那些被翻旧的《飞鸟集》《小王子》里夹着母亲手抄的俳句，父亲用红笔批注的《机械原理》旁画着滑稽的机器人涂鸦。月光漫过窗台，给那些斑驳的木头纹路镀上银边，忽然明白所谓"小天地"原是时光的容器，将晨昏的剪影、咳嗽的默契、药片的温度，都酿成滋养生命的清泉。

此刻晚风捎来槐花的甜香，我轻轻合上最后一本诗集。阁楼的木门在夜色中悄然合拢，但那些在方寸之间生长的故事，早已化作年轮刻进生命的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