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三十分,厨房的灯光总是比其他时间更早亮起。我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,看见妈妈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,在氤氲的水汽里揉面。面团在她掌心翻飞,像白鸽掠过水面,她鬓角的白发在暖光下泛着银霜。这个画面像被胶水粘在记忆里,每次看到都让我鼻子发酸。
妈妈的手是部布满故事的机器。右手中指根处有道月牙形的疤,是年轻时给猪崽接生被铁栏划伤的;无名指上常年套着个褪色的银顶针,当年在纺织厂三班倒时,这枚顶针救过她十几次手指。现在她每天要揉二十个面团,包三十六个饺子,给全楼邻居送早餐。有次我偷偷数过,她揉面的手法比机器压面更精准,每个面团都像被施了魔法般均匀。
去年冬天流感肆虐,我高烧到39度。妈妈整夜守在床边,每隔半小时就给我擦酒精降温。她把退烧贴剪成小块,贴在我滚烫的额头和胸口,自己却把冰凉的毛巾捂在胸口。凌晨三点,我发现她蜷在沙发角落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体温计,睡梦中还在念叨"再量一次"。那天早上我发现她脚踝肿得像馒头,才知道她整夜没穿袜子,就着体温给体温计消毒。
妈妈是楼里出了名的"活字典"。邻居张奶奶的降压药剂量,王叔叔家孩子的疫苗时间,李阿姨家猫的绝育记录,她都能背得门儿清。去年社区组织反诈宣传,她主动报名当志愿者,现在连小区保安都管她叫"妈妈警长"。有次我听见她教新搬来的租客用智能手机:"这绿点往左滑是相册,往上推是通话记录,记住要每天点健康宝..."她说话时总爱用手指在空气中画圈,像在教小鸡啄米。
上个月我参加作文比赛失利,躲在房间哭了一整天。妈妈默默把热牛奶放在我手边,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讲道理。深夜我听见她轻轻推开房门,端着剥好的核桃仁站在门口。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,照着她眼下的青影:"当年你爸参加高考,把复习资料锁进大衣柜,结果考前发现落了物理笔记。"她指给我看书架上那本泛黄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,扉页上还留着当年歪歪扭扭的签名。
母亲节那天,我给妈妈买了条珍珠项链。她对着镜子看了半天,突然转身抱住我:"傻孩子,你爸爸临终前最大愿望,就是给我买条金项链。"原来那些年她总说"珍珠好",是为了让我记住爸爸的遗愿。那天我们坐在飘窗上,看楼下孩童追逐嬉闹。她突然指着天空:"你看,云彩像不像你小时候画的棉花糖?"
现在每天清晨,我总会多睡十分钟。但妈妈依然会准时出现在厨房,把煎蛋切成小块,用牙签挑去刺。她教我包饺子时总说:"褶子要像给娃娃做襁褓那样仔细。"有时我会故意把面团捏成小猪形状,她便笑得前仰后合,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晨光。
小区门口的玉兰树又开花了,粉白的花瓣落在妈妈肩头。她正帮新搬来的小姑娘拎重物,碎花围裙在风中轻轻摆动。我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那句"螽斯羽,诜诜兮",此刻妈妈的背影,何尝不是最动人的诗行?那些被岁月压弯的脊梁,那些藏起疲惫的微笑,那些甘愿做春泥的奉献,都值得被最热烈的喝彩。
暮色渐浓时,妈妈在阳台侍弄她的多肉植物。夕阳给她的银发镀上金边,那些曾被生活磨出老茧的手指,此刻正温柔地抚过叶片。我忽然明白,所谓母爱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,而是把平凡的日子,过成永不褪色的诗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