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,窗外的梧桐树便披上了银装。我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家走,远远望见巷口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,几户人家正围着三轮车往车上装年货。母亲站在楼道口朝我挥手,围巾上落着细碎的雪花,那抹暖黄在冷白天地里格外醒目。
厨房里飘出糖醋鱼的香气时,父亲正蹲在院子的石榴树下捡拾松果。他粗糙的指节捏着松针,忽然抬头说:"这棵树结的松果最好看,去年你奶奶非说要在门楣挂满才吉利。"我蹲下身帮忙整理,看见树根处压着几枚青涩的松塔,那是去年没来得及收的,表皮已经泛出焦糖色。父亲用小刀轻轻划开,露出里面饱满的松子,细碎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,像封存了整个冬天的阳光。
年货采购清单在全家会议上诞生时,妹妹举着蜡笔画得意的样子还历历在目。她把"糖瓜粘住门神"画成穿红袄的小人举着麦芽糖,爷爷笑得假牙都晃了晃。我们沿着护城河往城西的年货市场走,冰面在夕阳下泛着碎金般的光。卖灶糖的老伯掀开棉布帘,升腾的热气裹着麦芽香扑面而来,他布满老茧的手捏着铁铲翻糖,金黄的糖片在空中翻飞成蝴蝶。我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候,奶奶也是这样在灶台前熬糖稀,她总说糖要熬到"琥珀色才透亮",可她熬的糖永远带着焦苦味,直到去年冬天她住进养老院,灶台上的糖画就再没亮过。
最热闹的当属置办年画。老张家的春联铺子支起红绸布,墨汁在青石板上洇出层层涟漪。我踮脚挑选"五谷丰登"的年画时,听见隔壁摊位传来熟悉的京腔:"这副'连年有余'的鲤鱼多活泛,看这鳞片都是用金粉点出来的。"转头看见王爷爷正用放大镜检查年画细节,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捏着毛笔,在画角题写"甲辰年冬月吉日"时,笔尖在宣纸上拖出细长的金线。他笑呵呵地说:"我年轻时在荣宝斋当学徒,这手艺得传下去。"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种传统颜料,朱砂、石黄、藤黄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腊月二十八的傍晚,全家围坐在八仙桌旁分装年货。妹妹把冰糖葫芦串成小马形状,父亲用红纸给花生包上"岁岁平安"的标签,母亲在瓷罐里码放成串的糖葫芦,说是要留给正月十五。我蹲在门槛上剥蒜,忽然发现院墙根下冒出几株野蒜苗,细长的叶子沾着晨露。想起小时候总爱偷吃这些野蒜,被奶奶发现后罚站整下午,如今却成了年货里的"野趣"。父亲忽然说:"明年该让老张他们用铁丝网围住这堵墙,蒜苗都跑光了。"
年三十的爆竹声响起时,我站在贴满窗花的阳台上,看父亲把最后一串红辣椒挂在门楣。那些在冬日里收集的松果、糖画、年画,此刻都成了抵御严寒的铠甲。妹妹举着新买的兔子灯在院子里跑,光影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跳跃,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窗棂上的冰花。此刻终于明白,年货从来不只是供在案头的装饰,而是把时光熬成糖,把思念压成冰,让每个寒冬都能听见花开的声音。
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,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。叶脉里还凝着秋日的金,脉络却已染上冬日的霜。这大概就是年味吧,在糖与醋的调和里,在墨与朱的晕染中,把过往的冷暖都酿成琥珀色的光,照着每个归家的人,暖过整个寒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