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透过老屋的竹窗,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门槛边,望着父亲正用铁锹刨开花生堆里发霉的颗粒,细碎的土屑在风里打着旋儿,像极了小时候母亲教我写的"尘"字。这场看似寻常的农事劳作,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对生命最初的敬畏。
父亲的手掌布满裂纹,指节粗得像老树根。他握着那把豁了口的铁锹,刀刃在花生堆里划出"嚓嚓"的声响。我踮着脚尖数他刨开的第几颗花生,却总被飞溅的土块砸中额头。他总说:"花生壳像老牛的嘴,要顺着纹理来撬。"我学着他的样子,却总把花生皮撬得七零八落,惹得他摇头笑骂:"小馋猫又偷懒。"那些沾满泥土的午后,我们父女俩在花生田里刨啊刨,铁锹与土地碰撞的叮当声,成了记忆里最清脆的旋律。
最难忘的是某个暴雨后的清晨。地面积水未退,花生堆像座湿漉漉的小山。父亲用木耙将花生摊开在竹匾里晾晒,水珠顺着竹篾往下滴,打湿了他磨破的胶鞋。我抱着半篮子花生往家跑,却踩到滑溜的泥地,连人带篮子摔进水坑。他追出来时,我正狼狈地捡着湿透的花生,他却蹲下来帮我擦掉裤腿上的泥点:"记住,花生要晒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开口。"那天傍晚,他教我用竹筛筛选花生,细碎的沙石与饱满的果实通过筛孔分离,我忽然明白,生活也需要这样的筛选。
去年秋天,我带着城市里带来的电子秤回到老家。父亲惊诧于这铁皮盒子能称出花生颗粒的重量,我却固执地认为科技能取代所有手工劳作。直到那个黄昏,他依然用铁锹刨开新收的花生堆,夕阳给他佝偻的背影镀上金边。我忽然发现,他刨开的不只是坚硬的外壳,更是岁月沉淀的智慧。那些被我们丢弃的霉烂花生,在父亲眼里却是培育新苗的沃土;那些撬不开的硬壳,经过反复捶打后会露出晶莹的果仁。科技或许能提高效率,但只有双手的温度,才能触摸到土地的脉动。
如今站在城市公寓的窗前,我常想起竹匾里晾晒的花生。它们在阳光下慢慢绽开细小的纹路,像极了人生中那些需要耐心等待的成长时刻。母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:"花生要经历泥土的挤压、阳光的曝晒、沙石的筛选,才能成为可口的果实。"这句话如同父亲铁锹上的老茧,深深嵌入我的生命。那些刨开的时光里,我们不仅收获了花生,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,读懂了生命如何在坚持与沉淀中完成蜕变。
暮色渐浓,我摩挲着铁锹磨出的凹痕,忽然懂得真正的收获不在于量的积累,而在于每个颗粒里蕴含的蜕变故事。当城市霓虹照亮夜空时,我依然能听见记忆深处刨花生的声响,那是土地与生命对话的韵律,是时光赠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