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清晨，闹钟刺破黑暗的瞬间，我总是条件反射般坐起。迷彩服的领口被汗水浸透的黏腻感，军姿时脚底板与地面摩擦的刺痛，还有远处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口号声，这些记忆碎片像被胶水粘在视网膜上，随着夏日的蝉鸣在脑海中循环播放。

第一次站军姿时，我像棵被台风吹歪的树苗。教官的指令刚落，我就不自觉地左右摇晃，膝盖绷得发酸，后槽牙咬得咯咯响。汗水顺着下巴滴在作训服上，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水痕。当看到前排女生被晒脱皮的鼻翼时，我咬着牙把下巴收得更紧，直到教官喊"调整十分钟"，才发现手指已经深深掐进掌心。这种痛觉记忆如此清晰，以至于后来每次遇到困难，总会想起那个在烈日下颤抖却坚持不倒的自己。

最难忘的是暴雨中的紧急集合。凌晨四点，刺耳的哨声划破雨幕，我们像被惊醒的鸟群冲进雨中。湿透的迷彩服紧贴着皮肤，雨水顺着帽檐灌进领口，却没人抱怨。当教官宣布要绕操场跑二十圈时，有人打起了喷嚏，但队伍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间距。雨水在跑道上汇成小溪，我们的口号声混着雨声，在空旷的操场回荡。那天晚上，全连挤在教室里用热水袋暖手，有人哼着走调的军歌，有人分享着家乡的桂花糕，湿漉漉的青春在雨水中发酵出独特的温度。

拉歌比赛成了我们突破自我的舞台。起初我们连《强军战歌》的前奏都唱不准，直到熄灯后偷偷在走廊练习。有人把军用水壶当节拍器，有人用绑腿带打拍子，连熄灯后的黑暗都跟着我们的节奏摇晃。决赛那天，当我们的《当那一天来临》响彻整个操场，月光恰好穿透云层，照在挥舞的臂膀上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，声音可以穿透雨水和汗水，也能在黑暗中点燃星火。

结营仪式上，教官把军功章别在我们胸前时，金属的凉意让我打了个激灵。他转身时，我看见他作训服后背的汗渍已经结成盐霜，像勋章上细碎的星光。那天我们集体跳了支不整齐的军体拳，动作笨拙却充满力量，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长到仿佛能触到远方。

现在坐在教室里，偶尔还会被阳光晒得直眯眼。每当数学题解到一半卡壳，就会想起站军姿时如何数着秒针熬过四十分钟；每当小组讨论争执不下，就会想起暴雨中如何默契地保持队形；每当看到同学在走廊奔跑，恍惚间又看见自己穿着湿透的迷彩服，踩着积水里的月光。那些被晒脱皮的肩膀、被雨水泡皱的作训服、被口号声震红的喉咙，都成了青春最坚硬的铠甲。

军训结束三个月后，我在校史馆看到当年全体教官的合影。照片里的他们眼神坚毅，和现在教我们素描的美术老师重叠。原来成长就像被烈日晒黑的皮肤，那些看似疼痛的印记，最终都会变成抵御风雨的盾牌。现在每当经过操场，总会不自觉地挺直脊背，因为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刻进了骨血——就像迷彩服上永远洗不掉的盐渍，永远站不稳却必须坚持的军姿，永远沙哑却必须喊响的口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