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热浪涌进教室时,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"不准去"三个字。我盯着那道被红笔圈住的禁止令,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开一团墨迹。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收到类似的训诫,前两次分别是因试图穿越后山竹林和擅自进入废弃工厂。此刻窗外的梧桐树正将斑驳树影投在课桌上,像极了父亲办公室里那本被翻得卷边的《安全生产手册》。
我攥着书包带子往校门口挪动,校服裤脚沾满后山特有的青苔。这条小径原本是连接老校舍与实验田的捷径,但自从半年前李叔在化工厂爆炸事故中被认定为重大责任方,这条捷径就变成了禁忌。记得那天清晨,我亲眼看见父亲穿着沾满油污的防护服冲进警戒线,他身后腾起的蘑菇云将天空染成诡异的橙红色。那天之后,母亲把家门的锁换了三把,连我课间打篮球都要被要求绕开后山方向。
穿过两排低矮的砖瓦房时,我踢到了块棱角分明的石块。蹲下身才看清,这竟是半截生锈的钢管,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锈迹。突然响起的金属碰撞声让我浑身一颤——是远处化工厂的储气罐在低频震动。这声音让我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偶然听到的新闻:市环保局刚吊销了那家企业的排污许可证。但此刻我更在意的是,为什么厂区围墙上新添了三米高的铁丝网?为什么原本用来运输原料的铁路桥被改造成了水泥封堵?
正要绕道而行,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保安老张的哨子声刺破空气:"陈小满!又想钻空子?"我慌忙把钢管塞进书包,却在翻找时碰落了铁丝网上的小石块。老张的圆框眼镜在阳光下泛着冷光:"上周你王叔在厂区外围捡烟头,被监控拍到三次经过警戒线。"他掏出对讲机,远处传来引擎轰鸣声,"再不回去,教导主任亲自来抓你。"
暮色四合时,我蹲在实验田的灌溉渠边。晚风送来远处化工厂特有的刺鼻气味,渠水泛着不正常的油膜。突然,脚边传来细微的响动,拨开芦苇丛,竟发现个生锈的铁皮箱。箱盖上用白漆写着"1987.6.12",箱底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检测报告。最上面那份报告的日期是1995年3月,备注栏里写着"苯系物超标,建议搬迁"。
月光爬上铁皮箱时,我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响动。母亲举着手机的手电筒光晕里,父亲的安全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"当年你王叔他们接手厂子时,就发现过类似的东西。"父亲的手指抚过报告上的字迹,"但厂领导说这是老设备,直接填埋了。"他蹲下身,安全帽的阴影笼罩住我的脸,"后来我查了十年,发现那批设备根本没达标,但没人敢站出来。"
露水打湿裤管时,我抱着铁皮箱往家走。路过新修的公园,看见几个孩子正围着刚竖起的"生态保护区"石碑嬉闹。石碑背面刻着李叔的先进事迹,照片里的他穿着笔挺的工装,胸前别着"安全生产标兵"的奖章。我突然明白,那些被禁止的不仅是危险区域,更是对历史教训的封存。就像父亲书架上那本永远锁着铜锁的《事故档案》,里面封存着二十年来所有未公开的真相。
第二天清晨,我在校门口拦住了早读的班主任。当"不准去"三个字再次出现在他笔尖时,我把铁皮箱和检测报告推到他面前。晨光中,班主任镜片后的眼睛微微颤动,他伸手触碰报告上的日期,指尖在"1987"和"2023"之间来回摩挲。直到上课铃响,他始终没说话,只是把报告夹进教案,那叠纸页在封皮上投下细长的阴影。
放学前,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。夕阳透过百叶窗,在他深蓝色的衬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。"下周去环保局做社会实践,"他推了推眼镜,"但记住,有些禁区不是靠翻墙就能突破的。"我看着他教案里夹着的检测报告,突然发现1995年的那份报告背面,用铅笔潦草地写着:"必须更换设备,否则三年内必出大事。"
回家的路上,我经过重新粉刷的化工厂围墙。新装的监控摄像头在夕阳下闪着红光,铁丝网外新栽的梧桐树苗正在风中摇晃。母亲在厨房喊我吃饭时,我看见父亲正把那本《安全生产手册》翻到最新一页,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,上面是1987年的第一份安全检查记录。